前面我问过:“为什么剪辑是有效的?”我们知道剪辑确实是有效的,但仔细想一想还是很令人诧异,因为电影的剪辑可以说是极端粗暴的举动,在任意一个剪切点,都发生了一次视野的完全中断和立即转换。
【剪辑室内的沃尔特·默奇】
记得有一次我在混音工作室工作了几星期(那里一切运动都是流畅平稳的),然后回到剪辑室,被剪切过程的残酷无情惊呆了:“病人”被钉在板上,啪!这样或那样!要这样不要那样!入点或出点!我们在微型断头台上把可怜的电影碎尸万段,然后再像弗兰肯斯坦博士缝制他的怪物那样把断肢残片一块块粘连起来,二者之间的区别(神奇的区别)是,从这种显而易见的屠宰行为中,我们的创造物有时居然能获得生命,甚至获得灵魂。而且更加神奇的是,剪切所导致的瞬间错位完全不符合我们的日常经验。
当然,在音乐中我们已经对此习惯了(贝多芬就善于突然改变切换,他是精于此道的大师),我们自己的思绪也很容易出现这种状况,一个想法突然压倒另外所有的想法,然后又被下一个想法替代。但在其他戏剧性的艺术中,比如话剧、芭蕾、歌剧中,不太会有类似的方法可以做到完全瞬间的转换,毕竟舞台上各种机械的运动只能够那么快。那么到底为什么剪辑可以被接受呢?剪辑是不是在我们的经验中本来就隐藏着什么基础呢?或者它只是电影制作者发明的方便玩意儿,而我们仅仅是习惯了这样一种表达程式?
【探戈课,1997】
虽然我们“日复一日”的经验似乎是连续的,但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三分之一的生命是在那里度过的:那是“夜复一夜”地做梦的世界。在梦境中,图像都是片断性的,其相互间的组合衔接比我们白天的现实经验要奇怪和突然得多,这至少是非常接近电影剪辑所达到的效果的。
可能道理真就这么简单:我们能接受剪辑,因为它跟我们做梦时图像的并置方式是一样的。可能正是剪切的突然性,是造成电影跟梦境相似的关键因素之一。在电影院的黑暗之中,我们对自己说:“这太像现实了,但不可能是现实,它视觉上这么不连贯,肯定是个梦!”
【梦,1990】
(与此类似的是,父母亲安慰受噩梦惊吓的小孩会说:“亲爱的别怕,只是个梦而已。”正如他们安慰被电影惊吓的小孩一样:“亲爱的别怕,只是部电影而已!”可怕的梦和可怕的电影所共同具有的强大力量足以惊扰人的防御本能,这种本能在处理同样恐怖的书籍、绘画、音乐的时候就游刃有余得多,我们很难听到什么人会对小孩说:“亲爱的别怕,这只是一幅画。”)
电影跟梦境的比较是有趣的,而且可能二者真的也有那种关联,但却不能解决我们的疑问:我们对梦的本质的了解是如此少,所以对于电影,依然只能停留在一个简单的跟梦的比较上。
那么是否还能再考虑下,在我们日常清醒的现实中,有没有什么时候,我们真的在经历类似于电影剪辑的时刻,光天化日之下的图景被以某种方式组合到一起,非常不连贯地并置在一起,而表面上它们之间完全没有这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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